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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联作家拉普列涅夫1924年发表的作品,早在三十年代就得到过鲁迅的肯定。书中描写的是苏联红白大战时期,一个发生在咸海(今哈萨克斯坦和乌兹别克斯坦交界处)的一个悲剧故事。热爱诗歌的渔家女红军战士玛琉特卡爱上了她的俘虏——贵族出身的蓝眼睛白军中尉,两人被困小岛的半个月是他们生命中最放松、最快乐的时间。外面的战争与他们无关,中尉每天给玛琉特卡讲她不知道的故事。终于有一天,白军的船来了,中尉跳进齐膝深的海水里招呼船只,玛琉特卡没有忘记上级交代的任务不能把中尉活着交给白匪,一声枪响,曾经唯一不笑话渔家女诗歌梦的蓝眼睛成了红军女战士神枪手玛琉特卡枪口下第四十一个亡魂。
知道《第四十一》却在少年。看同名电影的介绍,玛柳特卡抱着她的“蓝眼睛”哀哀哭泣,天边响起女声哼唱,顿时心脏如被抓住一样的不适。然而多年来并不曾有意识去搜寻电影或者小说,偶尔想起却觉得是一种残忍的诱惑。
现在可以从容摩挲它的封皮了,反而迟疑了起来。少年歌哭随心,年龄越大,竟是越不肯承受悲剧,一如蒋坦说的:“生年不满百,安能为他人拭涕”。
我以为我会为那个在“革命”与“爱情”中两难,亲手杀死自己爱人的少女试涕,结果使我深感痛苦的却是她的白匪爱人。他有一双“蓝得和海水一样,跳到里面真要淹死了”的眼睛。他说着法语,好看的薄嘴唇带着冷笑,他这么解释押解者比被押谢的他还萎顿的原因:“你是肉体控制精神,我是精神支配肉体。我能让自己不感到是在受苦。”
她爱上他并不出奇,那是她生活的经验之外的世界。她七岁起就用刀剖开银白光滑的青鱼肚子,一剖二十年;她入伍签字保证不得“照妇女那样生活”,在彻底战胜资本家之前不得生儿育女;她和战友粗野调笑,毫不迟疑打掉求爱者的三颗牙齿;她骂着家乡的脏话,数着数,举枪杀死四十个敌人。
可是,她却写诗。虽然她的诗稚拙得连她的同志都要嘲笑。所谓优雅是一种蛊惑人心的东西,甚至它的破坏者也不能幸免。多少革命者功成后以革命的名义宣布对他们对“优雅”的占领,虽然占领的方式大抵不甚优雅——想想当年投奔延安的进步女青年是怎么融入革命队伍的。
他的优雅和他的蓝眼睛一样迷人。
他告诉她,一切的艺术都要学习,才能也要靠学习发展。
他亲昵地叫她“礼拜五”,和她躲在“简直是一座宫殿”般的渔屋里,吃着变质的面粉,用悠扬的声调为她述说一个又一个“有钱人写的”故事。
炉火噼噼的燃烧着,世界暂时封闭了,他们的心打开了。
他们用截然不同的语言表达着这一刻的幸福。
然而他们终究要重新回归各自的世界。他对她不过是新奇的诱惑,“处女爱情薄上的第一名”。他不能叫她放弃信仰:她的简单头脑足以保证她对暴力理想的忠诚。
她也不能叫她放弃信仰。恰恰相反,从她的身上,他坚定了自己的信仰。
——人类坚定、唯一的祖国就是思想。
他说:“我的女英雄。我可爱的礼拜五。你把我改变过来了。”“如果我们现在坐下来读书,把世界完全交给你们管理,那你们会干出多少坏事,会让几代人血泪横流。不,我亲爱的小傻瓜,既然是一种文明反对另一种文明,那就战到底。”
他那湛蓝湛蓝的眼珠闪出狂喜的光。
一语成谶。她怎能预见,这场轰轰烈烈的“革命”,未来如何演绎,又如何收梢?
他是倒在她枪下的第四十一名。
革命真是一个华丽的字眼,自由引导人民,谁阻挡革命就叫谁灭亡。革命摧毁一切,革命喜欢的是干干净净,在废墟上重新来过。一切的感伤是那么不合时宜,生命尚且不过是革命必须的代价,文明又算得了什么呢?逞论爱情。
战争来了,革命来了,没有一张安静的书桌可供藏身。普遍的压迫和灾难,他或者没有直接的责任,但是,冷漠本身已经足以使受难者愤怒。没有人能否认她对“睡鸭绒被子,吃每块都沾着人血的水果糖”的人仇恨的合理性。当社会的不公正已经累积到无法自我修正的时候,是否暴力是人民最后的权利?然而以暴易暴的结果,却是下一次暴力的不可避免。我们民族的历史,不正是在一次次暴力之中轮回?不知道为什么,读着前苏联的故事,我的脑子却不停盘旋着白雀园、野百合花、枯井……这样的字眼,想着那个让丁玲带着、出来背书似地向记者们痛骂自己、脸呈死灰色的青年,想着女将军李贞的三次婚姻,想着下一个轮回的起点,将在何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