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Matters
作者:简-迈耶(Jane Mayer)
翻译:PaperBoats
译者前言:往年在大选年风平浪静的国会,今年陷入了舆论的风暴中心,无论是冗长的新一轮援助计划谈判,还是引起了巨大争议的最高法院法官提名与光速确认。而在这一切背后的主角,米奇-麦康奈尔,除了他知名度更高的妻子赵小兰之外,并不广为中文世界所知。通过一窥本文作者笔下的他的过往,我们得以更好地理解主导过去四年里美国政治的这一最重要关系。特朗普留在白宫的机会正越来越渺茫,但麦康奈尔仍将作为共和党的领袖而继续参与未来四年乃至更长时间的政治游戏------"我们能向过去望多远,我们就能向未来望多远。"
本文作者简-迈耶(Jane Mayer)是美国知名调查记者、《纽约客》专栏作者,两度提名普利策特稿写作奖,著有轰动一时的新闻调查书籍《金钱暗流:美国激进右翼崛起背后的隐秘富豪》。
原文发布于四月二十日,地址: https://www.newyorker.com/magazine/2020/04/20/how-mitch-mcconnell-became-trumps-enabler-in-chief
三月十二号,周四,参议院多数党领袖米奇-麦康奈尔(Mitch McConnell)本应与他的同僚在周末敲定出一份紧急援助计划以应对冠状病毒的大流行。相反地,他让参议院休会了一个长周末,然后回到了他在路易斯维尔,肯塔基州的家中。麦康奈尔,一位即将完成第六个参议院任期的七十八岁共和党人,计划参加一场为曾是一名他的参院实习生、现一位联邦法官贾斯汀-沃克(Justin Walker)而举办的庆祝活动。麦康奈尔已经将近两百名保守主义者任命为法官,把法院系统填满已然成为他的政治遗产任务。
在他离开国会大厦后不久,众议院的民主党人制定出了一份初步的计划,与财政部长史蒂文-姆努钦(Steven Mnuchin)一起敲定了细节。参议院急迫地需要在这一立法过程中迈出下一步。但是,麦康奈尔此时正在路易斯维尔的一个礼堂内,讲笑说他的政治对手"偶尔会将我与安纳金-天行者(《星球大战》中的头号反派------译者注)相比"。
这场聚会有一种重聚感。唐-麦加(Don McGahn),特朗普的前白宫顾问,麦康奈尔将他称为在确认任命保守法官的过程中的"哥们与合作者",飞过来参加这场庆典。最高法院法官布雷特-卡瓦诺(Brett Kavanaugh)也如此来到,麦康奈尔曾为他的参院确认投票而激烈斗争过。沃克,这场活动的主宾,曾为卡瓦诺做过法官助理,并在卡瓦诺被指控性侵时成为他的主要辩护者之一。麦康奈尔现正在支持沃克为哥伦比亚特区上诉法院的一个空缺席位而努力,虽然沃克已从美国律师协会收到了"不合格"的评价,部分因为三十八岁的他还从未审理过一起诉讼。
另一位麦康奈尔的前参议院助手,肯塔基州东区联邦地区法官格雷戈里-范塔滕霍夫(Gregory Van Tatenhove)也来参加这场路易斯维尔的活动。他的妻子克里斯蒂娜(Christine)曾是一位本科生学者,就职于麦康奈尔中心------一个设在路易斯维尔大学内的学术项目。除此之外,该中心还举办了一场纪念这名参议员职业生涯的展览。最近,她向该中心捐款了二十五万美元。
麦康奈尔是一位贪婪于历史的读者,多年来一直精心于自己在历史上的地位。但,在离开华盛顿过长周末这一点上,他误判了时机。标签 #WheresMitch 正在推特上流行。特朗普总统宣布国家进入紧急状态。股市刚刚结束了自大萧条以来最糟糕的一周。近两千新冠病毒病例已在美国确诊。
十一天后,参议院仍未拿出一份法案。《纽约时报》刊登了一份火药味十足的社论《冠状病毒紧急援助计划抛锚,这是米奇-麦康奈尔的错》。这位多数党领袖曾试图通过一项非常有利于大公司的救助方案。但五名共和党参议员因自我隔离而缺席投票,随后民主党人迫使麦康奈尔接受了一份 21000 亿美元的妥协法案,减少了大公司的赠款而扩大了对医保提供者和受影响工人的援助。
麦康奈尔,被公认为华盛顿最狡猾的政客之一,很快就将这一说法重新包装为个人的成功故事。在他正在竞选连任的肯塔基州,他释出了一个关于该法案通过的竞选广告,自吹自擂道,"一位将分裂的国家带向团结的领袖"。与此同时,他攻击民主党人,告诉一位电台主持人,对特朗普的弹劾在传染病还在早期阶段时"转移了国家的注意力"。事实上,许多参议员------包括阿肯色州共和党人汤姆-科顿(Tom Cotton)和康涅狄格州民主党人克里斯-墨菲(Chris Murphy)------早已在行政部门行动前近两个月就对病毒的威胁敲响了警钟,而那时特朗普还在告诉记者他"根本不关心"。二月二十七号,弹劾审判结束三周之后,麦康奈尔为行政部门的回应辩护,在民主党人要求更多的紧急资金时指控他们"哗众取宠"。
许多人将麦康奈尔对特朗普的支持视为冷漠自私的政治天才之举。看上去,麦康奈尔正在保护他的党派,并同时掩护他在肯塔基的侧翼------一个,也许并不是巧合,特朗普远比他更受欢迎的深红州。当这场大流行爆发之时,总统在全国民调中的位置一开始还上升了,而且麦康奈尔和特朗普都肯定将会在接下来几个月里将援助计划归功于己。但,当病毒开始摧毁经济,并在全国范围到处传染致死美国人时,麦康奈尔与特朗普的结盟看上去风险更高了。确实,一些批评者主张麦康奈尔对国家的困境负有特殊的责任。他们说,他从一开始就知道特朗普对领导度过一场危机毫无准备,但,因为总统在共和党基本盘里广受爱戴,麦康奈尔保护了他。他甚至走得如此之远,在弹劾审判上禁止传唤证人,因而保证总统仍能留在白宫。戴维-霍普(David Hawpe),路易斯维尔《信使日报》(Courier-Journal)的前编辑,评价麦康奈尔说,"有许多人对他十分失望。他本可以动员参议院。但共和党深层地改变了他,而且他贪念权势。"
斯图尔特-史蒂文斯(Stuart Stevens),一名多年的共和党政治顾问,同意麦康奈尔的党派在美国的新冠病毒灾难这点上难辞其咎。在一本即将出版的书《这全是谎言》(It Was All a Lie)里,史蒂文斯写道,为了迎合特朗普和他的基本盘,麦康奈尔和其他的共和党人为虎作伥,作为政党领袖毁掉了国家的安全网,无视了包括科学家在内的各种专家。"如果他认为他将被后人以与特朗普无关的方式记住,那米奇一定是在搞笑。"他说。"他将被记为特朗普的朋党。"
如米特-罗姆尼(Mitt Romney,共和党 2012 年总统提名人,长期与特朗普不和------译者注)亲身经历的那样,总统对于敢挑战他的共和党人睚眦必报。但史蒂文斯坚信这些与特朗普同流合污的保守主义者们将会付出额外的最后代价。"特朗普是一道道德测试题,而共和党人没答对。" 史蒂文斯说。"对于政党的长期命运而言,这是一场十足的灾难。共和党已经沦落为贪恋权势而毫无目的的瘾君子。"
比尔-克里斯托尔(Bill Kristol),一个曾是坚定保守派的特朗普头号批评者,将麦康奈尔形容为"一个只是下决心和特朗普合得来、并看看能从他那儿得到什么的传统共和党人。"在麦康奈尔的领导下,参议院远没有对行政分支进行制衡,反而起了加速作用。"蛊惑煽动之徒如特朗普,如果他们当选,是无法进行治理的,除非他们有麦康奈尔那样的人。" 克里斯托尔说。麦康奈尔对总统的谎言和煽动性的公开言论大体上保持着沉默,并以立法与司法上的战果支持着行政分支。麦康奈尔也带来了共和党的金主们。"人们对基本盘的关注太多了,而对商界领袖、大金主和《华尔街日报》社论版的关注度不够。" 克里斯托尔补充说,"特朗普的基本盘无论如何都会在,但没有麦康奈尔的话,精英们也许会反抗。他本可从根本上中止特朗普(对共和党)的控制,但麦康奈尔却放手让这列火车继续开着。"
麦康奈尔和总统并非天然的一对。一位曾在参议院和特朗普政府中都就职过的官员观察到,"在政治舞台上很难找到性情如此迥异的两人了。特朗普很少有不说出嘴的想法。麦康奈尔则相反,多思而少言。"这位前政府官员继续道,"特朗普就是要赢这一天、甚至这一小时。麦康奈尔玩的是长期游戏。他对政治现实敏感。他的北极星就是继续当多数党领袖------这对他而言可谓唯一。他耐心而狡猾,在朝目标接近时善于掩饰。"两人的政治取向也不尽相同:"特朗普是一个民粹主义者------他不仅反精英,而且反建制。"至于麦康奈尔,"没有人可以坦然地说他是民粹主义者------特朗普本该抽干这片沼泽,而他现在正与这片沼泽中最大的怪物合作。"
当特朗普参选总统时,他经常嘲笑"腐败的政治建制派",说华尔街的巨头不交税还"逍遥法外"。在一则怒火满腔的竞选广告中,纽约证券交易所和高盛集团首席执行官的照片在屏幕上闪现,他承诺要终结这些"榨干了我们国家"的精英。在采访中,他谴责对手向富有的捐赠者乞求竞选捐款,主张说,如果 "有人给了他们钱",那么"从心理上来说,当他们去找那个人的时候,他们就会这么做------他们欠他的。"
相反地,麦康奈尔是华盛顿金钱机器的大师。没人比他在现有的竞选金钱系统里构建得更多------在其中,亿万富翁和大公司实际上毫无开支限制,自肥与钱权交易相当普遍。瑞克-威尔逊(Rick Wilson),一位"永不特朗普"的共和党人和曾在许多选战中加入麦康奈尔团队的前政治顾问,说,"麦康奈尔是一个令人瞠目的幕后操纵者,运作过历史上最成功的筹款活动。"前麦康奈尔的雇员们运营着大批表面上独立的筹款组织,其中许多接受了来自未披露的捐款者的数千万美元。威尔逊认为,自 2015 年起担任参议院多数党领袖的麦康奈尔是一位现实主义者------务实于运用任何必要手段去保护自己的政治生涯和共和党在参议院里的优势,目前停留于 53-47。"他毫不羞于这一点,"他说,"麦康奈尔已经是为在华盛顿的特朗普保驾护航的最强大力量。"
阿尔-克罗斯(Al Cross),一位专栏作家和肯塔基大学的新闻学教授,被公认为本州政治媒体的学术掌门人,相信麦康奈尔与特朗普的伙伴关系"是这个国家里最重要的政治关系"。他曾希望麦康奈尔会回击特朗普。毕竟,过去的共和党人曾跨过党派的界限以捍卫民主------从谴责乔-麦卡锡到迫使理查德-尼克松辞职。"但特朗普和麦康奈尔已然相互理解了对方,"克罗斯说,"总统需要他来治理。麦康奈尔清楚,如果他们的关系破裂,对于共和党在参议院里的多数优势而言会是一场灾难。他们在许多方面都相当不同,但根本上他们俩都属于同一件事------赢。"
在一本即将到来的书《推特治国》(Let Them Eat Tweets)里,政治学家雅各布-S-海克(Jacob S. Hacker)和保罗-皮尔森(Paul Pierson)挑战了共和党撕裂于全球化的企业精英和下层的社会保守派白人之间这一观念。而他们主张,一个"权宜之计"存在于当下共和党的核心之中------并且麦康奈尔和特朗普将它具体化。民调显示,富有捐赠者以牺牲他人的社会安全网为代价为自己减税的议程几乎没有选民支持。共和党人的 2017 年税收法案就是一个例子:它以将其 80% 以上的馈赠给予最富有的 1% ,奖励了共和党的最大金主,并且还削减了公司税率,保留了被私人股本公司和对冲基金利用的利差漏洞。这项立法在民主党和共和党选民中都不受欢迎。海克和皮尔森解释,为了赢得选举,共和党不得不在社团主义者和被特朗普的反精英主义和种族主义言辞所动员的文化保守派白人之间建立联盟。(书的)作者们把这种混合策略称作富豪民粹主义。海克告诉我,麦康奈尔和特朗普之间的关系提供了"一个关于共和党如何演变的清晰例证",还补充说,"他们也许互相憎恶,但也互相需要。"
虽然两人在明面上几乎总是支持着对方,但一些麦康奈尔小圈子里的成员告诉我,私底下的事截然不同。他们说,背着特朗普,麦康奈尔会把总统叫作"疯子(nuts)",并且明确认为自己比特朗普聪明,"无法容忍他"。(一位不愿接受采访的麦康奈尔的发言人否认此事。)据一位熟人说,麦康奈尔说特朗普类似于一个他所厌恶的政客:罗伊-摩尔(Roy Moore),蛊惑人心的阿拉巴马州最高法院前首席法官。他在 2017 年的参议院竞选活动被他曾经猥亵幼女的指控所中断。(摩尔否认这些指控。)"他们如此相似。"麦康奈尔告诉这位相识。
麦康奈尔对特朗普的政治忠诚让他失去了许多认识他最久的人的尊重。戴维-琼斯(David Jones),医保巨头哈门那(Humana)公司的已故创始人,支持了从 1984 年起麦康奈尔所有的参议院竞选活动。琼斯和他的公司基金会集体地向麦康奈尔中心捐赠过 460 万美元。去年九月琼斯去世时,麦康奈尔将他描述为"毫不夸张地说,在我的整个职业生涯里对我影响最大的朋友和导师"。但是,在琼斯去世的三天前,琼斯和他的两个儿子,小戴维(David, Jr.)和马修(Matthew)向麦康奈尔寄去了两封言辞激烈的信中的第二封。这两封信都予我过目了。他们呼吁他不要当"旁观者",而是要运用他"宪法赋予的权力以保护国家不受特朗普总统无理且无可言喻的国际行为的伤害。"他们主张说:"参议院的权力对行为不当的总统的限制是惊人的,并且,运用这些权力是你的本职工作。"麦康奈尔在回复他们的第一封信件时向他们保证,特朗普有"我有幸与之合作过的最优秀的国家安全团队之一"。但在第二封信件里,琼斯一家回复说团队一半的人已经离职了,留下一个"数月里群龙无首"的国防部,而且国家情报总监的职位只有一个"'代理'看守人"。琼斯一家指出,他们都曾为国效力过:父亲曾服役于海军,马修曾服役于海军陆战队,小戴维在国务院当过律师。他们恳求麦康奈尔"去领导",并质疑了"为共和政体遴选法官的同时,却允许它的宪法框架分崩离析,力量和安全崩溃"的价值。
约翰-戴维-戴奇(John David Dyche),路易斯维尔的一位律师,直到最近还是一名保守派专栏作家,曾对麦康奈尔和他的文件享有无与伦比的接触权,并在 2009 年出版了一本赞扬他的传记。但在今年三月,戴奇发了一串在本州政治圈里引发了不少讨论的推特主题帖。他写道,麦康奈尔"当然认识到特朗普是个令人厌恶的人,完全不适合当总统",无论如何,他还是站在特朗普这边,这表明他"除了自己的政治权力之外,没有任何意识形态"。戴奇拒绝为本文置评,但在冠状病毒关停了几乎整个美国后,他宣布他将捐赠麦康奈尔的竞选对手,艾米-麦格拉斯(Amy McGrath),并且发推说:"那些与可怕而无能的蛊惑煽动之徒同流合污危害国家的人,将会被作为可耻的懦夫钉在历史的耻辱柱上。"
麦康奈尔也似乎失去了他三个女儿的政治支持。最年轻的波特(Porter)是一个进步派活动家,"揭露华尔街"(Take On Wall Street)的活动总监。这是一个由工会和非盈利组织组成的联盟,致力于反对"银行与亿万富翁"的"掠夺性的经济权力"。它的目标之一是斯蒂芬-施瓦茨曼(Stephen Schwarzman),黑石集团的主席和首席执行官。根据响应政治中心(Center for Responsive Politics,一个致力于追踪金钱和游说对选举和公共政策的影响的非盈利组织------译者注),从 2016 年起,施瓦茨曼已经向与麦康奈尔有关的竞选活动和政治行动委员会捐赠了将近 3000 万美元。去年,"揭露华尔街"谴责了黑石的"有害行为",并认为该公司的竞选捐款"为候选人的道德蒙上了阴影"。
波特-麦康奈尔也曾公开批评过参议院对卡瓦诺大法官的确认投票,而她的父亲认为这是他最大的成就之一。在推特上,她指控卡瓦诺的支持者厌女,并转推了一则来自于支持指控卡瓦诺的女性之一克里斯汀-布莱西-福特(Christine Blasey Ford)的网站"与布莱西-福特站在一起"(StandWithBlaseyFord)的贴文。麦康奈尔的二女儿,克莱尔(Claire),也在线上批评过卡瓦诺。而麦康奈尔的大女儿,埃莉诺(Eleanor),注册为民主党选民。
三个女儿和她们的母亲,在 1980 年与麦康奈尔离婚的谢莉尔-雷德曼(Sherrill Redmon),都拒绝置评。在这段婚姻结束后,修有美国历史博士学位的雷德曼离开了肯塔基,在马萨诸塞州的史密斯学院(Smith College)接管了一个妇女历史档案馆。在那里她与格洛丽亚-斯泰纳姆(Gloria Steinem)合作于"女性主义口述史的声音"项目。在一封电子邮件里,斯泰纳姆告诉我,雷德曼鲜有谈及过麦康奈尔,并且注意到:"尽管谢莉尔投入于纪录女人们的一生,她并不谈及自己早年的生活。"斯泰纳姆的理解是,麦康奈尔的政治观点曾是不同的。"我只能想象,与一个崇尚民主的杰奇结婚生子,然后眼睁睁地看着他变为腐败而崇尚专制的海德会多么痛苦。(《化身博士》(Strange Case of Dr Jekyll and Mr Hyde),讲述了绅士亨利-杰奇博士喝了自己配制的药剂分裂出邪恶的海德先生人格的故事。------译者注)"她写道。(显然,谢莉尔正在撰写一部和盘托出的回忆录。)
斯泰纳姆的评论呼应了一种对麦康奈尔的共同看法:他的职业生涯始于一个理想主义、自由派的共和党人,与纳尔逊-洛克菲勒(Nelson Rockefeller)如出一辙。当然,麦康奈尔在许多关键议题上的现有位置,包括竞选开支与劳工组织,远比曾经更保守。但当我询问约翰-亚姆特(John Yarmuth),认识麦康奈尔长达五十年的路易斯维尔民主党众议员,麦康奈尔是否曾经理想主义,他说:"不。我在这方面没看到任何证据。他仅仅只是被权欲驱动着。"
亚姆特一开始是个共和党人,曾于 1968 年与麦康奈尔一起在州内的竞选活动中工作,说麦康奈尔很容易适应共和党的右倾进程:"他从来没有任何核心原则。他只想出人头地。他不想真正做成任何事。"
数月以来,我追寻着麦康奈尔的更大的原则或目标感。我两次前往肯塔基,在列克星敦的特朗普集会上观察他,目睹他在华盛顿主持弹劾审判。我采访了许多人,有些喜爱他,有些鄙视他。我读了他的自传,他的演讲,其他人笔下的他。终于,有个非常熟知他的人告诉我,"放弃吧,你一遍又一遍地在他身上寻找,但它并不在那儿。我希望我能告诉你他真正的信仰,但他没有。"
麦康奈尔一开始是一个理想主义者这一观念是他绝大多数版本的人生故事的订书钉,包括他自己出版于 2016 年的自传《长期游戏》。他描述道,1963 年,当他还是一名年轻的国会实习生时,目睹人群聚集在华盛顿广场上聆听马丁-路德-金的《我有一个梦想》演讲。他的敬畏感油然而生。正在路易斯维尔大学休暑假的麦康奈尔写道,他意识到他"正在见证历史的重要时刻。"
麦康奈尔在 1942 年生于阿拉巴马州,成长于种族隔离下的美国南方。在即将上高中时随家人搬去肯塔基州的路易斯维尔前,他的许多童年时光在佐治亚州度过。他的母亲是阿拉巴马州自耕农的女儿,在伯明翰当秘书时,遇到了麦康奈尔的父亲,一名中层的企业经理,在一个比较富裕的家庭中长大,虽曾从大学退学。麦康奈尔在自传中描述,母亲的结婚嫁妆不过是"一个苹果取芯器和一把开罐刀"。但他写道,他的父母给予了他一段舒适的中产阶级童年,并 "向我灌输了一种根深蒂固的平等与民权的信念。考虑到他们自己在南方的成长经历,这是相当不寻常的"。他引用了父亲庆祝《1964 民权法案》通过的一封动人信件,并写道,他也支持这项立法。那一年,麦康奈尔甚至在总统选举中投票支持林登-约翰逊。
麦康奈尔的书并没有提及,他在杜邦公司人力资源部门工作的父亲,曾在一起历史性的种族歧视案件中被美国全国有色人种协进会(美国著名的民权组织------译者注)的法律辩护与教育基金的律师取证。其中的一名律师,克里-斯坎伦(Kerry Scanlon)告诉我,"那家工厂的领导层定义了何为种族主义。在一个种植园系统里,黑人雇员做着最辛苦的工作,比如在露天的火炉前工作而被烧伤------却只拿到最低的工资。那儿有一种系统性种族歧视的模式。"经过多年的诉讼,公司以一千四百万美元的金额和解了这起诉讼。
麦康奈尔写道了他两岁时感染了小儿麻痹症的早年生活经历,十年后乔纳斯-索尔克(Jonas Salk)才开发出他的疫苗。二战开始后,麦康奈尔的父亲离家加入了军队。所以接下来的两年中他的母亲在大部分时间里孑然一身,除了每日痛苦的恢复锻炼外,将麦康奈尔限制在了卧床之上。他的最初的记忆便是他的母亲买了一双马鞍鞋给他,以便医生最终允许他重新走路之后让他看起来像其他孩子一样。除了左腿稍弱之外,他毫发无损。他认为,这段经历和母亲的决心,给了他专注和动力,驱动着他的整个职业生涯。他写道,战胜小儿麻痹症,是一生中追求艰苦奋斗的"胜利"的第一场。最近几周里,当麦康奈尔面对冠状病毒的挑战时,他说这让他回想起小儿麻痹症流行期间"每个母亲都有的恐惧"的"这种诡异感"。
作为独生子,麦康奈尔与他的母亲关系密切,母亲也和他一样性格活泼。他也一直致力于这样的理念,即勇气和准备可以战胜哪怕是最漫长的困难。他在自己办公室的墙上挂着一幅装裱好、常被归于卡尔文-柯立芝(Calvin Coolidge)的引言,开头是:"世界上没有任何东西可以取代坚持不懈"。(一些知道这件事的人觉得很讽刺,当 2017 年他在参议院批评伊丽莎白-沃伦(Elizabeth Warren)拒绝让步时,抱怨说:"她坚持了。")
在他的书中,麦康奈尔详细叙述了有一天他的父亲命令他到街对面去打一个曾推搡过他的男孩。麦康奈尔抗议说那个男孩更大,但是他的父亲说:"到你告诉他谁是老大的时候了。"比起恶霸更怕他父亲的麦康奈尔走了过去,偷袭了他的邻居。麦康奈尔写道,这个教训教会了他"为自己挺身而出,清楚自己不能被触及的底线,而且要强硬"的重要性。他承认,他的强硬态度受到了批评,但补充道,"这几乎总是有效的"。
麦康奈尔第一个追求的目标是成为一名棒球运动员。他曾是一名不错的少年棒球联盟投手,但初中时他身体上的限制了结了他的希望。根据熟悉他的人说,他对政治的记分方式------正如有人说的,"我们这一队对战他们那一队"------只不过是他对体育的竞技方式的替代品。
当麦康奈尔讲述他第一次竞选的故事时------学生会主席------引人注目的是他看起来对赢得这一头衔更感兴趣,而非在位置上做实事。作为一个底层出身的人,他内向,在集会时独自坐在观众席的后方,为学生会主席所倾倒,"每个人都忌妒"。当他向母亲吐露这一想法时,她鼓励他去参选。他告诉她说:"我甚至没有一个朋友。"但,麦康奈尔写道,他继续努力,意识到他可以从广受欢迎的拉拉队员和运动员身上拉拢到背书,通过"给予青少年们最渴望的一件事,奉承"。他赢了。他写道,当他第一次尝到了随选举职务所带来的尊重时,"我被迷住了。"
麦康奈尔是那种还是一个小孩的时候就会从头到尾看完两党党代会的政治书呆子。他很快就设立了一个目标:成为一名美国参议员。他大学论文写的是肯塔基十九世纪的著名参议员亨利-凯勒(Henry Clay),以"伟大的妥协者"而闻名。参议院对于麦康奈尔来说看起来是个理想之地:他缺乏个人魅力,但是有着专一的志向、精明的天赋和高瞻远瞩的计划。他也有结交有权势的支持者的天赋,他对此称作"精心计算的履历镀金活动"。大学毕业后,他为肯塔基的参议员约翰-谢尔曼-库珀(John Sherman Cooper)当实习生。麦康奈尔将这位富有魅力的温和共和党人描述为"我所遇到的第一位真正的伟人"。库珀在乔治城与肯塔基人交际,媒体称赞他追随自己的良心而不是肯塔基的民调。他支持民权法案而反对越南战争,告诉麦康奈尔,有的时候要随大流,有的时候要走自己的路。
在这些日子里,麦康奈尔他自己反对战争。尽管如此,在 1967 年从肯塔基州大学法学院毕业后,他开始在陆军预备役中服役,因为他认识到这是政治上的聪明之举。五周后。他因眼疾获得了一份医学退伍证明。麦康奈尔声称他"没有动用任何关系"以脱身。但是,在他入伍后不久,他的父亲就联系了参议员库珀,库珀与麦康奈尔所在基地的指挥官进行了交涉。记录显示,库珀向军方施压,要求其迅速行动,声称麦康奈尔有迫切的进修计划。"米奇急于离岗以在纽约大学注册。"他从来没注册过。
相反,麦康奈尔开始了他的政治仕途。开头并不尽如人意。在 1971 年,他参选州议会,但被取消资格,因为他并没有达到定居的标准。他发誓再也不会无视现成的文件,从此之后成为了参议院晦涩含糊的规则的大师。
1973 年水门丑闻期间,麦康奈尔为路易斯维尔《信使日报》撰写了一篇专栏文章,谴责金钱对政治的腐败影响,如同"癌症",并强烈要求总统选举使用公共资金进行。以他现在的观点来看,如今阅读这篇专栏可谓令人晕头转向。但是,仔细观察的话,他的出尔反尔有一种一致性。他对改革的呼吁体现了尼克松丑闻后的政治共识。换言之,他在 1973 年的反腐败政治立场是为了自己的政治私利,就如同他近几十年以来对巨额资金的欣然接受一样。正如他对他的传记作者戴奇所坦白的,这篇专栏文章只是"为了上头条"。麦康奈尔计划以共和党人的身份参加竞选,想洗刷尼克松的污点。
麦康奈尔入职了一家肯塔基的律师事务所,但随后他发觉那儿沉闷乏味。在路易斯维尔,他与司法部副部长的妹妹劳伦斯-希尔博曼(Laurence Silberman)成为了朋友,并在 1976 年凭借这一关系在华盛顿特区的希尔博曼那儿得到一份工作,当上了助理司法部副部长。这段经历似乎影响了他对金钱政治和其他事情的思考。他成为了希尔伯曼和其他两位当时就职于司法部的保守派法学大师的追随者:罗伯特-博克(Robert Bork)和安东宁-斯卡利亚(Antonin Scalia)。
水门事件后,国会通过对竞选捐款和支出施加严格的限制,打击金钱政治,并成立了联邦选举委员会以执行新的法律。但是保守派和一些自由派团体,包括美国公民自由联盟,开始对这类改革提起诉讼。来自纽约的保守派参议员詹姆斯-巴克利(James Buckley),对开支限制提出挑战,认为这侵犯了他对政治表达的付费能力,进而侵犯了他的言论自由权利。
这起诉讼,巴克利诉法雷奥案(Buckley v. Valeo),打到了最高法院,并且巴克利赢了。这标志着一个四十年的开始------右翼对防止私人利益腐蚀美国政治的努力的攻击。查尔斯-科赫(Charles Koch),来自堪萨斯州的保守派石油大亨与亿万富翁,意图利用自己的财富夺取美国政治的控制权,是这项事业的早期支持者。麦康奈尔将"金钱即言论"的理念作为自己的主张,最终成为美国最不遗余力地倡导更多金钱进入政治的人。列克星敦《先驱报》(Herald-Leader)的记者约翰-切夫斯(John Cheves)曾描述过麦康奈尔在七十年代于路易斯维尔大学教授的一门课。在黑板上,他写下了三样他认为对政治成功而言必要的东西:钱,钱,钱。
在 1977 年,麦康奈尔竞选杰弗逊县的行政法官,这个职位管辖着包括路易斯维尔的该县。当时的新闻档案显示,在宣布参选后,麦康奈尔承诺限制他的竞选开支。但麦克- 沃德(Mike Ward),肯塔基州共同事业(一个无党派、致力于监察政府活动的组织------译者注)的主席,引出了这个承诺,告诉我说:"他欺骗了我。"沃德说他认为麦康奈尔的意思是在整个竞选活动中限制开支,但麦康奈尔的承诺只适用于初选,而在初选中他并没有像样的对手。在大选中,他花费了创纪录的金额------并且赢了。
沃德,一位不久后被选入国会的民主党人,表示麦康奈尔的第一次竞选在其他方面也具有误导性。与肯塔基的大部分地区不同,路易斯维尔是民主党的堡垒。"我们是个偏中间温和的社区,所以为了当选他伪装成了一个进步派。"沃德说。为了赢得工会的背书,麦康奈尔承诺支持政府雇员的集体协商主张,就职后便放弃了此事。数年之后,他向戴奇承认他一直在"曲意逢迎"。堕胎权组织曾相信麦康奈尔是站在他们这边的,但他声称他们弄错了。甚至在那之后,他将自己称作"生命权"派,向法院里安插反对罗伊诉韦德案(Roe v. Wade)的法官。根据两个与麦康奈尔亲近的人,他会去教堂但并不是特别虔诚,也并不在乎堕胎这个议题。但是其中一人告诉我,他"永远不会站会让他输掉选举的立场"。
县行政法官的选战变得肮脏起来。麦康奈尔的民主党对手,托德-霍伦巴赫(Todd Hollenbach),当时正处在离婚流程中。霍伦巴赫告诉我,麦康奈尔"对我的家庭生活大做文章"。麦康奈尔的发言人否认此事,但戴奇的传记描述麦康奈尔说-,他发布了一则广告,"呼吁把注意力放在对手的家庭生活上",并将他自己描述为"一个有着贤妻与两个漂亮孩子的幸运儿"。根据两位知情人的说法,他当选后性骚扰了一名自己的女助手。虽然发言人表示这并没有发生,其中一名知情人告诉我,"这是上帝的真相。"虽然麦康奈尔的第一位新闻秘书,梅米-鲁尼恩(Meme Runyon),称赞他招募了包括他在内的许多年轻女性,并给予了他们职业生涯上的专业机会。
然而击败霍伦巴赫三年后,麦康奈尔身陷不忠行为的指控,自己离了婚。他迅速开始寻觅新的伴侣。基思-鲁尼恩(Keith Runyon),梅米的丈夫和偏自由派的路易斯维尔《信使日报》社论版前编辑,清晰地回忆起在炸鱼野餐处进行了一天的竞选活动、被严重晒伤的麦康奈尔出现在他们家吃晚饭的情形。对这种假装出的热情没什么耐心的麦康奈尔酝酿了一个计划。鲁尼恩记得他说,"我必须做的一件事就是娶一个富女子,就像约翰-谢尔曼-库珀那样。"鲁尼恩补充说:"天啊,他确实做到了。"
麦康奈尔的发言人质疑了鲁尼恩的描述,但在 1993 年,麦康奈尔迎娶了赵小兰,一位(商业帝国的)女继承人,现特朗普政府的运输部长。麦康奈尔将他自传中的一章献给"爱",描述他和幼年时从台湾移民的赵小兰是如何"情投意合"的。他解释说:"我们都清楚那种不合流的感觉,并且已经努力了很久只为证明自己。"赵小兰毕业于哈佛商学院,曾管理过和平队,担任过小布什总统的劳工部长,并在许多有影响力的董事会中担任董事,如彭博慈善和鲁伯特-默多克(Rupert Murdoch)的新闻集团。她还为麦康奈尔的生活带了了一笔可观的财富。她的父亲赵锡成是福茂集团的创始人和董事长,一家设在纽约的家族航运公司。据说该公司 70% 的货物都运往中国。
当麦康奈尔主持特朗普被控试图敲诈乌克兰官员,以帮助抹黑他的政治对手乔-拜登的弹劾审判时,他允许共和党参议员们坚持说,"真正"的乌克兰丑闻是拜登家族利用与该国的统治者之间的关系而致富。但麦康奈尔一定清楚,实际上任何对拜登家族的批评都能一样用在赵小兰的家族上。事实上,这些批评早已出现在保守派作家彼得-施魏策尔(Peter Schweizer)所著的《秘密帝国》(Secret Empires)一书中。宣传此书中对拜登家族的指控的共和党人显然跳过了关于麦康奈尔和赵小兰家族的相邻章节。
正如《纽约时报》所纪录的,麦康奈尔和他的姻亲从与北京的不寻常关系中获利颇丰。赵锡成的同学之一是江泽民,日后成为中国国家主席。根据文件,赵锡成在一家与江泽民有关联的国有企业中持股。赵锡成和他的女儿赵安吉,家族企业的董事长和首席执行官,在包括中国银行在内的若干最有影响力的国有企业董事会中担任董事。此外,赵安吉和她父亲两人皆在一家监督着中国国有造船业、为中国军队建造战舰的控股公司董事会内。赵安吉告诉《纽约时报》,"我是一名美国人",并且暗示"如果我没有一张华裔面孔的话",没有人会质疑这些生意,。
麦康奈尔的婚姻也让他成为一些美国最有影响力的商人的亲戚。赵安吉曾嫁给投资银行家布鲁斯-沃瑟斯坦 (Bruce Wasserstein),他于 2009 年去世。她现在嫁给了吉姆-布雷耶 (Jim Breyer),在中国有巨大金融利益的亿万富翁与风险资本家。在 2016 年,布雷耶加入了黑石的董事会,为麦康奈尔在这家金融上支持着他的竞选的公司里带来了一位姨夫,管理着超过五千亿美元。
甚至在麦康奈尔与赵小兰结婚前,赵氏家族就已是他的竞选活动金主。根据《纽约时报》,多年来赵氏家族已向麦康奈尔的竞选活动或与之有关联的政治行动委员会捐赠了超过一百万美元。更进一步地,披露的文件显示,在赵小兰的母亲去世后,于 2007 年,赵氏家族留给了她和麦康奈尔一样多的二百五十万美元,使得麦康奈尔成为了参议院中最富有的成员之一。
对于华盛顿的圈内者来说,这可能是一种让他们显得脱节的危险,而且肯塔基是美国最穷的州之一。麦康奈尔和他的职员曾斥责过家乡的报纸刊登了一张他穿着燕尾服的照片。麦康奈尔在路易斯维尔有一所简朴的房子,在家时他养成了自己做日常差事的习惯,比如去附近的克罗格百货买食品杂货。他与一些老友参加本地大学的体育赛事;他们戴着耳机听收音机里的赛况,当他们的队伍得分时互相击掌。赵小兰对淡化自己财富的警惕性一直不高。她领导着和平队时,坐着专车上班,引起了人们的议论。根据《纽约时报》,在劳工部时,她"雇了像《副总统》(Veep,2012 年开播的政治情景喜剧------译者注)里一样的职员帮自己拎包。"华盛顿一家豪华美容店的店主告诉我,她无法让她的店员给赵小兰提供服务,因为赵小兰在一次预约中打掉了美容师手中的化妆刷,另一次把刷子扔到了门上。肯塔基的民主党人试图在这对夫妇的财富上作文章。在伯里亚(Berea)市的郊外,树有一块绘有麦康奈尔和赵小兰巨幅照片的广告牌,写着:"我们很有钱,你们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