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專訪泰國學運領袖:無懼15年刑罰,為何他們激進喊出「王室改革」?

libgen 图书馆革命
libgen  ·  2020年9月19日 天堂应该是图书馆的模样。一个阅读诗歌的人要比不读诗歌的人更难被战胜。创造是一种拯救。创造拯救了创造者本身。

https://www.twreporter.org/a/thailand-student-protest-1

2020/9/16

文字 | 周思宇

攝影 | 周思宇


泰國年輕世代等冀望改革者上街爭民主,掀起6年來最大示威潮。圖為8月16日的萬人集會遊行。(攝影/REUTERS/Athit Perawongmetha/達志影像)

1932年起,宗教、國王、政治三位一體的保守泰國,在這個夏天迎來震驚全國的改革聲浪。喊聲從學生團體開始,上萬人迴響上街,他們在網路上找跨國盟友、創造行動聲量,有的人被黃之鋒啟發,有的人讀漢納・鄂蘭(Hannah Arendt),這群面貌與以往不同的青年運動者,喊出泰國人不敢想像的「改革王室」訴求;他們不怕「冒犯君主」的15年牢獄之災,卻希望將「人」置於君主立憲治理的核心。

這波連疫情都壓不散的改革運動,因何而起、將往哪去?《報導者》在9月19日另一波大規模集會前,與3位學生領袖和鑽研學運的學者訪談,理解怒火背後的泰國現況,和這波前所未有的運動所面臨的挑戰。

「讓獨裁在我們這一代結束!」

這個夏天,泰國政府除了面對疫情考驗,另一場風暴也一波波衝撞著泰國軍政府和皇室的統治結構。從7月中至今的學生運動,包括6年來最大規模、超過萬人的遊行,一次次佔據街頭。9月19日,學生們將再次集會,行動前夕,《報導者》來到曼谷市郊的公寓,與一位核心領袖見面。

千人上街到全國行動:23歲青年成政府頭號逮捕目標

黑色素面T-shirt、灰色棉褲、腳踏Adidas拖鞋,今年23歲、剛從泰國朱拉隆功大學(Chulalongkorn University)畢業的塔帖・魯安普拉拜吉慈利 (Tattep Ruangprapaikitseree)在應付不完的媒體採訪需求中,急急忙忙走到公寓大廳接我們,遲到了半小時的他急忙道歉,但手裡的電話仍然通知不斷。

稚氣未脫的他,說自己連早餐都還沒吃,很難想像他就是當時街頭上,帶著學生們大喊「獨裁垮台,民主長存!」的領袖之一。

專訪泰國學運領袖:無懼15年刑罰,為何他們激進喊出「王室改革」。塔帖・魯安普拉拜吉慈利 (Tattep Ruangprapaikitseree)。(攝影/周思宇)

塔帖・魯安普拉拜吉慈利 (Tattep Ruangprapaikitseree)是本波學運中的領袖之一,他創立的學生團體「自由青年」,與「泰國學生聯盟」發起了數場和平示威,最高曾破萬人集結。(攝影/周思宇)

7月18日,塔帖創立的學生團體「自由青年(Free Youth)」,與「泰國學生聯盟(Student Union of Thailand)」發起和平示威,超過2,000人跟著他們走上街,對國家提出三大訴求:解散國會、停止騷擾異議人士以及修正由軍方主導制定的憲法。這一天,被視為後疫情時代學生運動的開端;直至今日,規模大小不一的抗議、集會、快閃幾乎天天在泰國各地上演。

8月16日,學運迎來第二波高峰,約一萬人再度集結於民主紀念碑前,向政府表達不滿。「自由青年」亦在同一天改組成「自由人民(Free People)」,以擴大支持群眾,準備長期抗戰,「讓獨裁在我們這一代結束!」他們喊。

即使這場學運以去中心化(Decentralized)、無特定領導(Leaderless)方式橫向串聯、分進合擊,但作為「自由青年」祕書長,塔帖不僅是媒體焦點,還是政府逮捕的頭號目標。8月26日,他與男友被警方以涉嫌煽動叛亂(可處7年以下徒刑)、意圖暴力聚眾、違反禁聚令等罪名逮捕,在當天被保釋。這是泰國政府試圖壓制反對勢力的慣用手法。

黃之鋒入泰被拒事件,啟迪他的反權威火苗

在成為學運領袖前,塔帖早已小有「名氣」。2019年12月,LGBT團體至泰國國會要求同性婚姻合法化,塔帖與男友在國會殿堂前擁吻,成為媒體焦點,更招致保守派、衛道人士大肆抨擊。

塔帖回憶當時,稱這是讓他投入民主改革的其中一個原因。在當時的時空背景下,他認為沒有任何一個組織、政黨能真正代表年輕人的利益,「這裡說的不只是『學生』,而泛指所有『年輕人』,」他和男友認為,當代青年應該要有自己一個發聲平台、可以被聽見的「擴音器」,「自由青年」因應而生。

這具擴音器果真成功引起年輕人共鳴,掀起後續7月18日及8月16日等兩場大型和平集會。眼見該平台已不足應付大型組織需求,塔帖擴大成立「自由人民」,並提出著名的三大訴求。他說,唯有三大訴求被滿足,「我們才會解散這個組織。」

另一個讓他涉足「政治」的原因,則是現年24歲的香港民主派社運者黃之鋒,他從15歲起領導了一波的香港學生運動。

時間回到2016年,黃之鋒獲邀擔任塔帖的母校朱拉隆功大學參與1976學運、亦即「法政大學大屠殺40週年」座談會的主講人;活動前,當時才大一的塔帖與同學一同去接機,但黃之鋒卻「因故」無法入境,被迫遣返。

「這是我第一次與獨裁、威權親身接觸,」塔帖接著說,當時他不了解為何黃之鋒無法入境,但他知道入出境由政府控管,心想「一個正常人想來卻來不了,代表國家體制有問題」,這是他第一次下定決心投入政治運動。他與男友隨後還一起看了紀錄片《黃之鋒:熱血青年vs.超級強權》,了解香港學生反國民教育、佔領中環運動雨傘革命的始末。對他們來說,泰國、香港兩地青年的處境高度類似,他們認為兩方都在對抗獨裁政府。

學運背後:改革與倒退者之爭

回頭看泰國這場運動,雖以學生運動形式而起,不少媒體、學者起初將其定調為「世代之爭」,但隨著參與人數愈來愈多,樣貌多元,已涵括不同年齡、職業、性別、族群,彼此的共通點即是──民主改革。

塔帖指出,當今的學生運動已非「年輕世代」與「傳統世代」之爭,「而是欲求『改變』者,與想要原地踏步、甚至是期望倒退者之間的衝突。」

經濟慘淡、貧窮攀升,困住泰國青年

這場運動主軸,始終緊扣在僵化體制下的「青年困境」。儘管泰國抗疫有成,但經濟前景慘淡,泰國央行預估今年GDP將萎縮8.1%。同時又因政府失能,貧富差距持續拉大。瑞士信貸集團(Credit Suisse)在2018年發布的全球財富報告(Global Wealth Report and Data Book 2018)指出,泰國前1%的富有階級,掌握全國66.9%的財產,遠勝第二名俄羅斯的57.1%、土耳其的54.4%。

世界銀行(World Bank)今年(2020)3月的報告也顯示,雖然泰國貧窮率從1988年的65%,至2015年成功降低為7.21%,但因近年經濟成長放緩,貧窮率再度回升至2018年的9.85%。泰國活在貧窮線下的人數,亦從2015年的485萬,增加至2018年的670萬,其中又以中部、東北部人數增加最多。

年輕世代看不到未來,現有體制又沒有他們的容身之處。因此,修憲、落實民主改革,是他們眼中唯一扭轉現狀的方式。

8月16日,學運迎來第二波高峰,萬人集會遊行。泰國現任國王帶領的王室,也「史無前例」成為部分運動者高呼改革的對象。(攝影/REUTERS//Jorge Silva/達志影像)

軍方操弄選舉、打壓異己,成最後一根稻草

塔帖說,當今「非民主」體制影響社會、經濟甚鉅,讓很多人看不見5年、10年後的未來,「我就是其中之一。」塔帖出身藍領家庭,父親為Grab司機,母親幾年前離世,自認是保守結構的受害者。

「我出生在一個資本主義社會內的『相對弱勢』的家庭,不是因為祖父母、父母不夠勤勞,才無法翻身,而是不合理的政治體制,導致巨大的貧富差距。而政治、經濟彼此環環相扣,這也成了我大學攻讀政治的主要原因。」

面對經濟衰退,塔帖認為泰國未來若仍由這個被憲法賦予過多權力的政府主政,「這樣下去是沒有希望的。」

**塔帖口中「不合理的政治體制」,追根究柢,是因泰國政治仍由軍人掌握實權。**儘管泰國在2019年曾舉行大選,但「遊戲規則」來自軍方主導修正的憲法,造成小黨林立,不利反對黨整合;加上250席參議員全數由軍方指定,且可與500名眾議員一同票選總理,因此在軍人政黨「公民力量黨」合縱連橫之下,最後仍由2014年政變發動者再次「上位」

軍方透過選舉給予自己合法性後,還不斷打壓異己,欲剷除代表年輕世代的「未來前進黨」,最後在今年2月找到了理由。軍方掌控的憲法法庭,以黨魁塔納通.宗龍倫吉( Thanathon Chuengrungrueangkit)違法貸款予自家政黨為由,火速解散該黨,並剝奪部分眾議員當選資格;更尤甚者,法庭裁決包括塔納通及其他幹部等16人,10年不得成立新政黨、不能參與政黨,並褫奪公權。該事件引爆青年怒火,今年2月的第一波學運也因此而起,但後期因COVID-19肆虐,學生轉為線上抗爭。直至下半年,流亡柬埔寨的異議人士萬查勒(Wanchalerm Satsaksit)疑似「被失蹤」,紅牛能量飲品創辦人的孫子沃拉育(Vorayuth Yoovidhya)8年前涉嫌撞死警察、最終被撤銷刑事起訴,再加上政府無力扭轉頹靡經濟等各種導火線,都讓青年認為,只有扭轉保守結構,泰國才有新的可能。

時代意義:訴求議題、激進度,都是泰國史上首現

以研究泰國學生運動見長的朱拉隆功大學政治系助理教授卡諾拉.勒喬薩庫(Kanokrat Lertchoosakul)向《報導者》解釋,這場學運對泰國的時代意義,以及與1970年代學運的不同。

回顧1970年代學運的時空背景,必須置於冷戰結構下思考。當時,學生的訴求、議題,主要受到國際共產主義啟發,是民主、社會主義與軍政府獨裁的抗爭,「內容不直接與青年自身相關。」

反觀今年學潮,學生站上街頭,是為了自己的未來;而當今僵化的政治、經濟、社會等保守結構則是壓迫的源頭。卡諾拉直指,「這是學生首度將各種日常壓抑、壓迫,與保守結構連結在一起。」

再者,今年學運的激進程度也更勝以往。卡諾拉指出,今年學運不光聚焦修憲、政治改革,如今更試圖重塑泰國政治體系、要求改革「保守機構(指王室、軍隊等)」;她強調,「泰國是個非常保守的社會,這是第一次,前所未見。」

法政學生「開第一槍」要求王室改革,媒體「不知該如何報導」

8月10日,具有學運傳統的法政大學(Thammasat University)學生團體「法政示威聯合陣線(United Front of Thammasat and Demonstration)」,發出包括10點訴求的「王室改革」聲明,強調王室應置於民主原則之下,震驚泰國。儘管各學生團體對此議題仍無共識,但從外界眼中,當晚即是學運從一開始的反獨裁政府,上綱至「激進」王室改革的分水嶺。

王室議題在泰國社會被視為「房間裡的大象」,清晰可見,卻鮮少有人敢公開談論。原因不只因為保守,更因為著名的《刑法》112條「冒犯君主罪(lèse-majesté)」,任何人誹謗、侮辱或威脅國王、王后、王儲或攝政王,最高將面臨15年的牢獄之災。泰國民主運動人士賈圖帕(Jatupat Boonpattarasaksa)就曾因在Facebook分享英國媒體《BBC》介紹泰王拉瑪十世的新聞而入獄;前路透社記者安德魯.馬歇爾(Andrew MacGregor Marshall)也因報導王室內幕新聞、撰書披露宮廷祕辛被盯上,儘管未直接以「冒犯君主罪」被起訴,但目前已無法再入境泰國。

於是,在法政學生拋出「王室改革」震撼彈後,一時間,不只民眾震驚,連泰國主流媒體都不知該如何報導。我們翻閱當天媒體報導,泰國國內媒體有的選擇忽略10點訴求,或拒絕完整節錄,怕惹上麻煩;甚至連國際媒體也鮮少在第一時間完整披露10點訴求細節,各方都在觀察政府及王室的反應,怕因此踩到法律紅線。

一如預料,總理帕拉育(Prayuth Chan-ocha)隔日發出正式警告,稱學生運動已越過紅線。但至今學運尚未有人因冒犯君主罪起訴,多以煽動罪、違反緊急命令等理由逮捕學生。

難題1:泰國皇室「不能被談論」的傳統,阻礙人民團結?

除了挑戰當權者底線,另一方面學生們也在拓展言論尺度。朱拉隆功大學的學運分子秦聯豐(Netiwit Chotiphatphaisal)告訴《報導者》,以法政大學為首的團體,正試圖將談論王室「正常化」,同時,其他立場較溫和的團體,還是認為改革應逐步進行。

泰國學生聯盟主席朱塔提(Jutatip Sirikhan)是學運的另一個主要領袖,她力倡將談論王室「正常化」。(攝影/REUTERS/Panu Wongcha/達志影像)

我們向泰國學生聯盟(Student Union of Thailand)主席朱塔提(Jutatip Sirikhan)提問,希望透過她,理解泰國青年是否真準備好踏過紅線,直面房間裡的大象,「儘管社會上有些人不支持,但在言論自由的範疇下,君主制度與政治一樣,都應該是可以被談論的,」她選擇清楚表態。

保皇派:學生是紅衛兵、「泰國的敵人」

泰國自1932年轉型成君主立憲政體後,國家、宗教、王室被保守派視為泰國立國的三大基石,地位不可撼動;但也有人質疑,這神聖的「三位一體」僅是國族主義的產物、一個利於菁英階級統治的結構。隨著泰國歷經現代化發展,此一國族「神話」屢受異議人士挑戰。

站在學生對立面的是保皇派。8月,他們曾集結千人,身著象徵保守、菁英勢力的黃衫,以「忠誠泰國人(Thai Pakdee/Royal Thai)」之名,揮舞國旗、高舉泰皇拉瑪十世瓦吉拉隆功(Maha Vajiralongkorn)肖像,誓言捍衛君主、國家。參與者普遍中年以上,這些「愛國人士」批評學生「恨這個國家(Nation haters)」、「叛國」。對他們而言,學生要求民主、王室改革,已非單純持不同意見的反對派,而是「泰國的敵人」。

「忠誠泰國人」發起人、前民主黨資深議員華隆(Warong Dechgitvigrom)在活動前夕,以中國文化大革命的「紅衛兵」形容學運學生。他更說,「『保皇派』人數遠比那些想推翻君主制的人更多,只是他們還沒站出來!」、「現在是所有人民挺身而出,站出來保護國家、宗教、君主的時刻到了!」

學生領袖:我們的目標,是健全的君主立憲

一場學運,如今向上升至「改革王室」,讓泰國社會開始出現兩極對立。作為學生領袖的塔帖重申,這是一場進步與保守的抗爭,分歧、分裂難免,但如何讓不同陣營不要大打出手,彼此尊重、包容不同意見,和平共處,是此時的關鍵。

「我們是為了國家好,想讓下一代擁有更好的生活,有機會更自由地去追求自己的理想,」塔帖向保守陣營喊話,希望暫且放下過去的信仰、傳統,以理性、實事求是的態度商討國家未來。「如果仔細看那10點聲明,都在憲法框架內,他們(法政的學生)也沒有說要廢除王室,只是表達方式令部分泰國人覺得激進,」但他也說,目前泰國問題太多、太廣,當務之急是團結所有人民,打開修憲平台,廣納各方意見,「關於王室議題,可以在修憲過程中討論。」

塔帖認為,一個國家的基礎應該是人民,而宗教的存在,也是基於人民的信仰與尊敬,「倘若無人民,也不會有宗教。」他夢想的政體是有健全民主制度的君主立憲,「王室必須置於憲法之下,且不得干涉政治⋯⋯人民才是國家的主人,政府應以人民利益為重、立法也須聽取人民的意見。」

一方喊話,另一方的學生團體已準備好造勢對決。拋出「王室改革」聲明的法政示威聯合陣線,9月19日將以「還權於民」為號召,夜宿法政大學,隔日遊行至總理府,遞上請願書,要求民主改革。學生們已揚言,不會放過「王室改革」議題。由於內容敏感,校方以違反校內集會規定為由,拒絕出借場地,但學生團體表示將如期舉行。

專訪泰國學運領袖:無懼15年刑罰,為何他們激進喊出「王室改革」

法政大學學生團體「法政示威聯合陣線」成員帕努莎亞(Panusaya Sithijirawattanakul)。她於8月10日示威中站上講台,宣讀改革王室的10點訴求,震驚泰國社會。(攝影/AP Photo/Sakchai Lalit/達志影像)

當時在台上負責朗誦10點「王室改革」聲明、震驚泰國社會的學生領袖帕努莎亞(Panusaya Sithijirawattanakul)在活動前夕告訴《報導者》,對於王室改革,各方有不同立場實屬正常,泰國社會仍有「保皇派」,但她說:「我們將堅守立場,也有信心說服更多人加入我們。」

難題2:如何超越「紅黃之爭」,轉為全民運動?

今年學運看似已超越泰國傳統「紅衫軍vs.黃衫軍」的鬥爭,但執政當局、保守派人士仍時不時暗指學生背後有政黨支持。面對此一指控,學生團體欲保持運動的純粹,選擇適度與政黨保持距離。

不過,面對扭轉保守結構,倘若僅有學生從體制外施壓,體制內(指國會)的反對黨無適度配合,改革恐事倍功半。再者,一旦運動規模愈來愈大,為擴及支持基礎,勢必將與政黨合作。塔帖表示,他自己對政黨沒有偏見,如果真正支持民主,也可以是未來潛在合作對象,「但前提是改革應由人民來領導,而非照著政黨的計畫。也不是人民在前線抗爭,政黨在背後支持的模式。」

「政黨必須展現真心誠意,加入是為了人民,不是企圖在背後操縱。」但泰國的問題是,很多人一看到集會、遊行、抗議,就直覺聯想是背後有政黨在操控、人民被利用;他數度強調,「這場學運並非如此。」

這種堅持由下而上、去政黨化、以人民為主體,被視為理想、具正當性的抗爭模式,但未來一旦納入政黨勢力,如何確保學生團體仍然處於領導核心,運動代表的仍是青年、甚至是人民的利益?

5萬人連署修憲提案,可望成為學運一大成果

泰國學運處於「現在進行式」,採訪過程中,學生普遍樂觀,認為「時間站在我們這一邊」,也期盼獨裁、威權統治在這一代終結。拜學運所賜,在泰國推廣民主、倡導法律知識的非政府組織「iLaw」所發起的民間版修憲提案,經過一個多月在各大抗議場合擺攤,在9月中旬已累積超過5萬人連署、達提案門檻,屆時將與執政聯盟、反對黨聯盟各版本在國會審查,可視為學運一大成果。

為回應學運,泰國眾議會政治發展、大眾傳播及公眾參與委員會(House Committee on Political Development, Mass Communications and Public Participation)召委、前進黨(Move Forward Party)議員帕迪帕(Padipat Suntiphada)也將在9月22日舉行一「對話論壇」,邀請學生參與、表達訴求,其中亦包括敏感的王室改革議題。泰媒《民族報》(The Nation)稱,在法政大學的學生打破禁忌後,「這是史上第一次,由國會提起王室改革議題。」

不過,學生面對的是積累已久的結構問題,改革勢必須歷經一番角力,況且軍事政變謠言不斷,儘管政府、軍方否認,但未來保守勢力是否反撲,仍是未知數。因此,現階段如何維繫熱度、擴大基本盤,讓反獨裁、反威權真正轉型成「全民」運動,考驗學生的智慧。

截至目前為止,已有數名學運領袖曾被逮補而後「有條件保釋」,塔帖也是其中之一。在8月26日保釋當天,他向支持群眾發話,誓言發起更大規模的抗議;至於時間及形式,他向《報導者》表示,若政府不回應訴求,將在9月底、10月升級抗議,包圍官署是可能選項,在線上串聯也是。是如水一般的行動原則,讓他們有自信時間站在自己這邊,相信滴水能穿石。

採訪後記:泰國學運裡的「台灣因素」

在得知《報導者》來自台灣後,塔帖隨即說,「我一直很想到台灣看看。」打開他的Twitter,塔帖著實是個「親台派」,不但在個人Twitter上追蹤總統蔡英文,還幾度轉推蔡的推文。今年4月中泰網友大戰之際,他曾推文:「台灣是一個國家。台灣是一個民主共和國。台灣每4年就有一場大選。台灣有一部保障人權的憲法。我們與台灣站在一起。」

塔帖毫不掩飾他對蔡的讚賞,直說「蔡英文、伯尼.桑德斯(Bernie Sanders)歐加修─寇蒂茲(Alexandria Ocasio-Cortez)等三位政治人物,是我的偶像」。事實上,塔帖喜讀不同國家的憲法,作為泰國改革的借鏡、參考。他認為,台灣憲法框架下的政府體制,無論是管理、司法,亦或是其他機構都頗具效率;再者,台灣也曾歷經獨裁統治,最後成功轉型為民主國家,「證明政體改變是可行的。」

儘管泰國與台灣政治體制全然不同,前者為君主立憲,後者為民主共和。但塔帖認為,台灣的福利制度可成為泰國的模範,台灣的消費水準、生活成本與泰國相差不遠,「但台灣的生活水準卻比泰國更高。」身為LGBT族群的塔帖,自然也不忘關注2019年台灣成為亞洲第一個同性婚姻合法化的國家。他也深知台灣社會並非全然一致支持,「儘管社會接受度沒那麼高,但大法官釋字宣告禁止同婚違憲、立法院通過立法,」證明憲法對於人權的保障。

言談間,塔帖從不掩飾自己對於台灣、香港的興趣,也相信中泰網友大戰衍生的副產品:鬆散的網路社群「奶茶聯盟(#MilkTeaAlliance)」發展性。他說,這是一個跨國合作、親民主、反權威的組織,「我們(指台、港、泰)都在對抗威權統治。」、「我們不是孤身一人,我們有朋友可以相互認識了解,進而支持、幫助。」

原以虛擬網路社群為領地的「奶茶聯盟」,在這波學運浪潮中,有逐步實體化的趨勢。Facebook社群「台灣推動泰國民主聯盟(Taiwan Alliance for Thai Democracy, TATD)」在8月16日、泰國最大規模學生集會當日的跨海聲援即為一實例,亦創造一定網路聲量。9月19日,該組織也將舉辦另一場聲援集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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