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篇是疫情之前写的,还有小二的评语,居然一语成谶。可惜如今的病毒,一点也不温柔.....
时至今日,回想起来,Floris给我的见面礼,居然是感冒病毒。
当时研究所的大厅里熙熙攘攘,我早到了一天,就义务帮着学校迎接跟我同一批的短期课程新生。所谓的迎接,不过是做一下登记,帮忙指一下宿舍和厨房的位置,教一下怎么在图书馆借书而已。
一个瘦瘦高高的男生,驮着一个巨大的双肩背包,深棕色微卷的短发,浅蓝绿色的眼睛有点浑浊,鼻子红红的。
“名字?只给我first name就好。“
“Floris。”
“你的宿舍在03号,你的室友还没来。”
“谢谢。“Floris一边清喉咙一边答道,“对不起,我感冒了。”
Floris离开不到5分钟,他的室友来了。一个名叫Lydia的大眼睛女孩子。我们的宿舍是男女混住的。
“Floris已经到啦!“Lydia看着登记表开心地叫起来。
“是的,你们认识?”
“是啊,我们来自同一所学校,他在宿舍吗?我去跟他打招呼。”Lydia说完,小鸟一样飞去不见了。
第二天,我的喉咙开始痒痒的。
早饭的时候,我看见Lydia,问她睡得怎么样。
Lydia:“我睡得很好,但Floris就惨了,今天早上满脸通红,像是发了烧。估计今天的课他要缺席了。”
临上课的时候,Floris却意外地到了。他站在离我不远的一个角落,一手拿着一杯热咖啡,另一手拿着一本书,斜靠在墙上。长大衣把他的身型与墙面拉成一个直角三角形。
“听说你发烧了?现在好点了吗?”我问他。
“没事,一杯咖啡就能救命。”他微笑着,露出整齐的牙齿,声音低而平和。
“在预习课堂内容吗?”我指着他的书。
“没有,”他有点不好意思,“是别的书。”
“Floris,你起来啦!我以为你来不了了!“Lydia小鸟一样飞扑过来,扯着他的一条胳膊进了教室。
第三天,不出意外地,我发烧了。可偏偏今天是我的presentation日,逃不了。到了指定地点,我强打精神讲完,脚下已经开始发抖。
半夜我喉咙又痛又干,睡不着,踱到厨房去泡茶,里面居然亮着灯,是同样穿着睡衣的Floris。
Floris不好意思地笑笑,轻声说:“是我走过走廊的声音太大吵醒你了吗?”
我:“没有,我压根没有听见,是我自己睡不着来喝杯茶。”
Floris:“我正在烧水,你要什么口味的茶?“
面对一盒子意大利文包装,我无可奈何:“Surprise me.”
Floris:“薄荷对喉咙好,你喝这个吧。”
我感激地接过来:“谢谢。”
Floris轻声说:“对不起。不过今天你的演讲讲得很好。”这两句话前后不搭,但我听懂了。对不起说的是感冒病毒,全班只有我们俩人中招。
“没关系, 谢谢。”我仰起头望着他。他眼底红血丝退了,浅蓝绿色的眼珠清亮透明,目光平和而温柔。厨房灯光昏黄,他颀长的身影映在不锈钢冰箱门上。
我决定,享受当下的氛围一秒钟。一秒钟后,我说:“我回去睡觉了,晚安。”
“晚安。好好休息。”
经过他身边时,我再次闻到了一股椰子的清香,很好闻。
第四天。
我的感冒没有好,反而加重了,喉咙里像塞了棉花,上不来下不去,白天站着还好,一躺下就咳到惊天地泣鬼神。
为了不打扰室友和隔壁寝室,我自我隔离,搬到了走廊尽头两个浴室后面的一个房间。这间房宽敞幽静,有四张床铺,还带一个小小的独立卫浴间。缺点是外面的百叶窗钉死了打不开,除非学生爆满,不会有人来住。它也是本次课程期间所剩的最后一间宿舍。
我拖着行李箱搬进来,已经听见里面水哗哗声。我猜到是谁。3秒钟后水停,Floris走出来来,微笑着说:“没想到我们做了室友。”
我用沙哑的嗓子回答他:“患难之交。”
这时门口砰砰响,Lydia拖着自己的行李箱也搬了进来:“我好像有点喉咙痛,可能也感冒了。我也来这里自我隔离吧!”
Floris看着她,耐心地说:“你还没有任何症状,不要离我们两个病人太近。”
我赶紧说:“那我去住你们的房间好吗?”
Floris回头抱歉地看着我:“Camilla已经搬进去了,用了我原来那张床。”
这下可真乱。
Floris轻声劝Lydia:“回去吧,我们明早一起喝咖啡。”
我赶紧一溜小跑留到图书馆。
研究所的图书馆不大但古色古香。由于这个时段来图书馆的也就我熟悉的那几个姑娘,照例大家会笑闹一气,才开始学习。
Sabina突然说:“Floris可能是gay.”
我一脸懵逼:“我还以为Floris和Lydia是一对儿?”
Sabina马上回答:“不是!”
“喔,可是他们总是在一起。”
Sabina说:“嗯,他们那些摸来摸去的动作的确可疑,不过你发现了吗,都是Lydia在摸Floris,Floris都没有主动摸过她。”
我:“ 可Floris是那么nice的男生……”
于是轮到我被集体群嘲:“谁说nice就不能是gay?”
我:“我是从生物学的角度讲,这样好的基因浪费了很可惜。”
Monika笑着说:“不会的,有现代生殖技术,gay也可以有孩子,他随时可以捐一些东西出来。”
我尽量在图书馆待到很晚才回到新寝室。
喔蹑手蹑脚进去,里面全黑,我用脚摸索着地面,一寸一寸地前进。突然听见Floris小声说:“没关系你可以开你的手机灯,我还没睡。”
突然听见上铺有动静,吓我一跳,一看是睡熟的Lydia在翻身。Floris有点歉意地小声说:“她非要住进来。”
我赶紧说:“我无所谓的,只怕会吵到她。”
我半夜惊醒,感觉嗓子里像是呛了粉末一般,实在忍不住,轻手轻脚下了床,连拖鞋也没穿,碎步踱出房门,又一溜烟小跑奔到厨房,关上门,才开始大咳起来。
“还不如搬回去,起码离厨房近些。”我有点恼火。这时跟厨房连接的饭厅里,也传来咳嗽声。不用说,是Floris。
他正坐在一张沙发上喘气,满脸通红,显然是刚经受了一阵咳嗽的袭击。他哑着嗓子问:“你要不要,咳咳,一杯茶?”
我用一阵咳嗽回答他。
他进去厨房没一会儿,捧出两杯香喷喷的茶出来。
“你居然有新鲜薄荷,今天买的吗?”我惊喜地叫出来。
他笑而不答,又递给我一个勺子和一罐蜂蜜。
初冬的佛罗伦萨之夜,不过零上一二度。
热茶过后,喉头还是痒痒的,突然想喝点别的,我抱歉地看着Floris:“我想喝点radler,可以吗?”
Floris笑出来:“我说不行你会不喝吗?”
他走到冰箱里,拿出两瓶柠檬啤酒。
“半夜的时候喝酒,最容易想到一生中后悔过的事,那种感觉,像刀口猛一下抹过心口。”我说。
他看着我:“所以,你在想什么后悔的事吗?”
我眨了一下眼睛。
Floris放下酒杯,用一只手托着腮,眨着他的绿眼睛:“可以告诉我吗?”
哦,这种对话,明天我一定要清空大脑内存。今天,就放纵一下吧。
酒壮怂人胆,我皱了一下鼻子,大脑开始从记忆的深井里绞出一桶浑水,这桶水七上八下地悬在那里,有好久了。
“Floris,你肯定有过初恋,你们是怎么分得手?”我先反问他。
Floris笑了:“不是你要讲你的故事吗?好吧,既然你问,我就告诉你,她喜欢别人了。”
“那你还笑得出?”
Floris耸耸肩膀:“我感觉还好。我们分得很和平。”
“真理性,” 我啧啧赞叹。
Floris:“也不是,狗血的也有。”他又给我斟上,“喂,别转移注意力,说说你的。”
“看在你是外国人,而且过了这个课程就再也不见面的份上,我告诉你,就当你是个树洞了。”我晃晃手中的酒杯。
Floris一脸懵逼:“当我是什么?”
“哦,这不重要——我在想我的初恋男友。不是怀念,我们谈的时间也很短,感情没有深厚到分不开,我只是后悔,我当时该对他更好一点。”
“初恋的时候,大家都不太懂事吧。”Floris说。
“是的,那时候我们都很小,但这不是理由。我让那个男孩子伤了心,而我可以做到更好,即便是分手,我也可以做的更不伤人一些,但我没有尽力。”
“后来一直没有见过他?”
“实际上,我见过他一次,在一个共同朋友的婚宴上。现在想来,是朋友刻意安排的。我们坐在了一起。但是,我什么都没有跟他说。”
“为什么?”
“我开不了口。”
“也许是你当时没有喝酒。”Floris笑了笑。
“也许是吧,当时我也不太会喝,一杯啤酒都要冲到厕所去吐的那种。”我盯着见了底的酒杯。
“后来,这件事一直困扰你吗?”
“困扰惨了。”我笑,“我曾经傻到以为自己是个女中豪杰,分手都分得那么干脆。五年了,这五年,我也认识了其他人,但一直都不顺利,每次惨败收场的时候,我都在想一件事,就是:这是我的报应。”
“这么严重?报应?”
“后来也是奇怪了,那之后,我每次都是被人用各种奇葩理由分手。每到这个时候,我就感觉脸被狠狠抽了一巴掌:你嫌初恋不成熟,但是你再也遇不到有人对待你比他更好的了,这就是冥冥之中的报应,对你不知感恩,只知索取的报应。”
“未必就是初恋好,只是后面的人太烂而已。”Floris分析说。
“也许是吧。——酒喝光了,谢谢你听我讲了这么多。”我站起身。
他也起身,拿起酒杯到水槽边冲洗,一边语重心长地说:“你以为你对初恋男友不好,其实,这个世界对女孩更为残忍。跟初恋分手你自责,被别人分手你又觉得是报应,你有没有不怪自己的时候?你这种想法很危险——严重的自我贬低,很容易被居心不良的人趁人之危。”
我挑起一条眉毛,故意向他靠近:“那就让居心好的人趁一下?”
Floris回头看我,轻轻说:“你醉得不轻。”他手上都是洗洁精的泡沫,用小臂外侧轻推了我肩膀一下:“明天要早起,收拾完了就赶紧去休息吧。”
我用抹布擦干桌子,经过他身边,闻到一股好闻的椰子味道。
(完还是未完,我也不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