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都是很好的问题。
1 学界主流认为“殖民主义”的定义究竟是什么?
殖民主义到现在没有一个公认的标准定义。就算是受到较多认可的定义,也因为山头众多而面临诸多批评。
从词源上看,colony这个词的源头并不必然带有侵占和强迫性。在古罗马的colony的定义大致有两种,一种是征服者安置和管理俘虏来的“野蛮民族”的地方,二是农民离乡背井独立建立的拓殖地。在近代,美国东部居民到西部边远地区垦荒,也称自己为colonists。在生物学方面,蚂蚁的群落也称为conoly of ants。当代殖民主义研究的样本主要来自近代欧洲的殖民主义历史,比如Said和Osterhammel,因此他们对于殖民主义的理解更偏向“西方支配东方”这种思路,对于非西方世界出现的殖民现象的概括力可能就不太够。不过Osterhammel对殖民主义的定义,仍然是目前相对受到较多认可的:
“殖民主义是指土生土长的(或遭强迫引进的)多数人与从异国入侵的少数人之间的某种支配关系。殖民统治者制定并实施会影响殖民地民众生活的重大决策,以谋求利益,而拍板定案的地点通常是在远方的殖民母国。殖民者深信自己更为优越,注定有统治的权力,拒绝在文化上与殖民地人民妥协。”
2 “殖民主义”和“普世价值”是否具有必然的联系?
普世价值这个概念来自于启蒙运动,当然避免不了充斥着欧洲价值观,并否定了认识论和价值体系的有效性。Johathen Israel是启蒙运动研究的权威,他把启蒙运动分成了激进的启蒙和温和的启蒙两种。激进启蒙的基本原则是:“民主;种族与性别平等;生活方式上的个人自由;思想、表达与出版的完全自由;消除立法程序与教育活动中的宗教权威;以及教会与政府完全分立……” 而温和启蒙则比较温吞水,主张对教会和君主制予以改造而不是推翻,科学也不必与教会对立二十对其提供补充。可以说,现在大家一般的包含民主自由的普世价值来自于激进启蒙。
随着欧美资本主义的发展和全球扩张,欧洲普世价值一开始就和殖民主义纠缠在一起,以宣扬普世理性和道德为借口,为殖民者提供了殖民的正当性,即“白人的负担”,他们有义务将落后愚昧的人们拯救出来,带领他们走向现代。所以,在当代极权国家用从多元文化上寻找借口的时候,首先会指责普世价值与殖民主义的联系,然后从维护文化多样性以及保护“弱势”的本土文化认同的角度,反驳“完全的自由”。比如胡温主张要“和谐社会”就得大家都收敛一点,而胆子肥了的习近平就干脆说普世价值与中华传统价值不相容,干脆完全抛开。
3 您说到要找出中共利用反殖民主义话语中“刻意忽略掉的部分,打到它的七寸”。“忽略掉的部分”和“七寸”是在哪里呢?
修正一下,漏洞应该是有的,但说打七寸有点夸张了。
普世价值这个概念,既然是建构出来的,也就需要拆解和解读。剥开殖民主义的历史,有人认为启蒙运动对于理性和知识的提倡上发展出了两种普世价值,一种是以大众利益为基础以民主和自由为原则的普世价值;另一种则是工具技术理性的普世价值,即理性与实用主义的结合。比如阿多诺说:““不存在把人类从野蛮引向人道主义的‘普遍历史’,只有那个从投石器发展到原子弹的历史”。而后者,不但被西方国家使用,更被中共这种极权政府借用。试看“科技是第一生产力”,“三个代表”,“发展观”,无一不是强调工具理性。
中共自己也在不断进行普世价值的探索。众所周知王沪宁是三朝元老,中共笔杆子,从三个代表、发展观、和谐社会,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讲好中国故事,就是一连串普世价值的改造,不断用今天的我打倒昨日的我。三个代表和发展观,是中共学习西方普世价值中工具理性的部分;和谐社会是用多元文化和文化相对主义来对冲民主自由;如果说前两者还是在蹭西方普世价值的边,而中华民族伟大复兴和说好中国故事,就是中共开始建立自己的普世价值了。前者是守,后者是攻。然而向全世界讲好中国故事的一个问题就是,它一方面否认普世价值(它给普世价值挂上了西方标签),但它自己又不断地宣称中国的价值具有普世性,这里面的矛盾,应该是王沪宁同志的下一轮理论要解决的问题。
4 这个案例很有意思:“已经发生了基督徒以阻止儿童献祭为名而攻击印第安部落,造成的儿童死亡远远大于儿童献祭,即附带伤害远远大于罪行。”这完全可以(已经)成为极权社会的维稳话术,即“虽然国内确实存在侵犯人权的行为/不合理的现象,但如果外部势力介入造成战乱,其人权问题远远大于目前的问题,附带伤害远远大于罪行。”这也是维稳者的道德基础。这点您怎么看呢?
Las Casas反对殖民主义的几个理由,现在都可以被极权用来当反对人道干预的借口。比如管辖权问题,就算中国有不公正现象,轮得着外面的人管吗?我们中共政府自己就在打击不公正,我们自己内部可以解决。附带伤害可能只有在战争的情况下用得到,但是也是一个好的借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