批评中国共产党的匿名博主编程随想在多个平台上使用罗丹"思想者"的风格化版本作为头像。
An influential Chinese blogger disappeared from the internet. This woman says she knows why
https://edition.cnn.com/2023/03/29/china/china-blogger-sentenced-program-think-intl-mic-hnk/index.html
By Nectar Gan, CNN
Updated 10:20 AM EDT, Wed March 29, 2023
12年来，匿名的中国博主“编程随想”对中国日益收紧的威权控制和不断扩大的国家监控发起了公开挑战。
这个自由创作的博客提供了技术性的网络安全建议和尖锐的政治评论——包括关于如何安全地规避中国的互联网防火墙（GFW）、发展批判性思维和抵制中国共产党日益增长的极权统治。
博主为他能够掩盖自己的数字踪迹并避免被抓而感到自豪——即使是在越来越多的政府批评者被卷入中国领导人习近平对异议人士的严厉镇压中。
然而，在 2021 年 5 月，编程随想突然静默了。
博客停止了更新，其 Twitter 和 GitHub 账户变成了休眠状态。其作者曾向追随者承诺永远不超过 14 天不活动。许多人担心博主遭遇事故或疾病，或被当局追踪和拘留。
各种猜测层出不穷，然而没有人能够提供具体的证据。
编程随想对自己的身份进行了严密的保护，以致没有支持者知道这位博主是谁——只知道他是中国大陆境内的一名程序员，从事信息安全工作十年之久。
现在，几乎两年后，一位最近因“煽动颠覆国家政权罪”而被判处在中国监狱服刑七年的博主的妻子认为她有了问题的答案：编程随想发生了什么？
“这怎么可能呢？”
这名姓贝的女子是阮晓寰的妻子，阮晓寰是一名45岁的男子，2021 年 5 月 10 日在上海的家中被警察带走——就在编程随想最后一篇博文发表的第二天。
阮晓寰的拘留让贝完全傻眼了。而当她得知她的丈夫在博客上谈论政治敏感话题时，她更加震惊。
“警察告诉我他的案情非常严重，我想，这怎么可能呢？”贝告诉CNN。
“他是个技术狂，他喜欢钻研技术。他怎么会有这么多精力去写关于时事政治的文章呢？”
在整个调查和法庭程序中，贝无法了解其丈夫案件的详细情况，因为当局告诉她这涉及“国家机密”。她说，阮晓寰是被秘密审判的，贝只有在今年 2 月 10 日上海第二中级法院对他进行判决时才再次见到他。
“他瘦得不正常，头发几乎全变白了。”贝说。阮晓寰没有说话，他的半边脸被一个口罩遮住了。
“宣判后，他转过身来看着我，似乎在表达异议并寻求帮助。我可以看出判决比他预期的要重得多。我对他说：‘上诉’。”
根据 CNN 看到的一份判决书副本，法院裁定阮晓寰对中国的政治制度和社会治理“长期怀有不满情绪”。
法院判决书说：“自 2009 年 6 月以来，（阮晓寰）使用自用电脑编写百余篇造谣、诽谤的煽动性文章，内容涉及攻击抹黑我国现行政治体制、煽动颠覆国家政权、意图推翻社会主义制度”。
它还说，这些在海外平台上发表的文章造成了“大量网民浏览、评论、转发、效仿等恶劣后果”。
但法庭文件没有提到阮晓寰的博客名称，也没有提供其认为具有颠覆性的内容的细节。在宣判后，法官要求贝签署一份不公布判决结果的协议，贝拒绝了这一要求。
决心找出当局对她隐瞒的东西，贝学会了使用 VPN，即虚拟私人网络，以绕过中国严格的互联网限制。
她搜索了关于中国博主失踪的媒体报道，直到她发现了一个以罗丹的雕塑“思想者”为头像的博客。
它的名字是：编程随想。
2022年，在上海为期两个月的 Covid 封锁期间，上海的道路空无一人。
“这不可能只是一个巧合”
据贝自己承认，这是一个突然醒悟的瞬间。
有关该博客的所有信息与她丈夫的信息相吻合。
该博客始于 2009 年，其最后一篇文章，即一长串的图书推荐，发表于 5 月 9 日——在阮晓寰被带走并被没收笔记本电脑的前一天。贝记得，有四个月的时间，阮晓寰生病卧床，恰好是发表博文的低潮期。
贝说，作者的写作风格和期望似乎太熟悉了，他的直率和自信也是如此，有时甚至近乎傲慢。
她在警方的调查中了解到，她的丈夫在一个海外平台上发布了 700 多篇文章——就像编程随想一样。
贝说：“这不可能只是一个巧合。”
她回忆说，当她绘出她认为是她丈夫和这位有影响力的博主之间的联系的那一刻，她在一家网咖里痛哭起来。
“我开始意识到他在这么长的时间里承受了多大的压力。”她说，“他正在做所有这些危险的事情，一个人扛着这么多重量。”
“即使在他被抓之后，也没有人能够帮助他，因为没有人知道他是编程随想。”
CNN 无法确认阮晓寰的网络身份，而向休眠的“编程随想”博客上的电子邮件地址发出的信息也没有得到回复。CNN 多次致电上海市第二中级法院，但没有人愿意对阮晓寰的案件发表评论，也没有人愿意回答他的定罪是否与编程随想博客有关。
阮晓寰在中国的网络安全行业工作了多年。他曾担任 2008 年北京奥运会信息安全系统总工程师。
然而，贝相信这两个人是有联系的，并说她很后悔没有早点知道她认为是她丈夫的网络身份。
她说，如果她知道，她会立即向在政治敏感案件中代表被告，并拥有专业知识和经验的人权律师寻求帮助。
上个月，贝指定中国最著名的两位人权律师莫少平和尚宝军为阮晓寰的上诉辩护律师。
但上海市高级人民法院拒绝了他们，称阮晓寰曾要求提供法律援助，而且国家已经为他指定了两名律师。
CNN 已经联系了上海市高级人民法院，请其发表评论。在政治敏感的案件中，国家往往拒绝家属指定的律师，而是指派自己的律师。
尽管官方施压要求她保持沉默，但她还是决定公开阮晓寰的案件，希望媒体曝光和公众关注可能有助于她的丈夫获得公正的上诉。
“我已经浪费了（帮助他）进行一审的机会。我不能错过上诉，这是最后的机会——我必须确保它是公正的。"她说。
阮书房的书架上摆满了书。
“热衷于技术”
阮晓寰出生于中国东南沿海的福建省，在初中时第一次接触到电脑。他在接受一家国有学术期刊采访（译注：即《技术热衷者：阮晓寰》一文）时说，他对软件病毒感兴趣，并自学了编程。
他继续在上海著名的华东理工大学学习，在那里他遇到了他未来的妻子贝。
他们都主修化学工程，但那时阮晓寰已经迷恋上了计算机科学。他把所有的空闲时间都花在了图书馆的阅读上。他和他的室友们还买了一台电脑，这样他们就可以在宿舍里轮流使用，贝说。
阮晓寰曾在上海的华东理工大学学习，但在毕业前离开，加入了网络安全行业。
阮晓寰非常渴望加入这个行业，以至于他放弃了完成他的大学学位。
“他告诉我，计算机科学发展太快了，学历不能代表一个人的能力。”贝回忆说。
这一举动得到了回报，阮晓寰的事业迅速起飞。
他后来在中国最著名的一些网络安全公司工作。他曾担任2008年北京夏季奥运会信息安全系统总工程师，当时他在网络安全公司启明星辰（Venustech）工作。
阮晓寰后来加入另一家公司（译注：即国都兴业），并被提升为首席技术官。
在当时接受《软件和信息服务》杂志的采访时，阮晓寰说：“我是一个热衷新技术的人，只有新技术才能让我有激情”。
但是，由于公司对利润的过度追求，对研究和开发的限制使他越来越感到沮丧。2012年，阮晓寰辞去工作，专注于开发开放源代码软件。
据贝回忆，直到他被捕前，阮晓寰一直在朝北的书房里工作，在键盘上打字或阅读。
阮晓寰从不关心金钱或物质生活。相反，他渴望他所谓的“开源精神”——自由、开放、分享与合作，贝说。
“他认为人必须追求生活中的精神价值。对他来说，是技术——这是他认为有价值的东西。但直到最近我才发现，他对自由的（追求）也演变成了对政治自由的（渴望）。”她说。
贝说，2021 年 5 月 10 日，警察来敲公寓的门时，阮晓寰正在书房里工作。她以为是送瓶装水的，就叫她丈夫去开门。
阮晓寰被强行带走，眼镜的一个镜片被打碎。超过六个警察冲进来搜查他们的公寓。贝说，搜查从中午一直持续到第二天的凌晨。
根据法院的判决书，阮晓寰的笔记本电脑当时仍在运行，警方在将其转移到警察局时一直开着设备，以便搜查其所有数据。
法庭文件称，警方还没收了一部 iPhone、一部小米手机和华为笔记本电脑，但贝说这些是她的设备。
现在回想起来，贝说她可能忽略了一些早期的警告信号。
她说，在阮晓寰被捕前约一年，他们家的网络服务变得不稳定，而且经常断线。当他们出去散步时，阮晓寰有时会突然赶回家，似乎是为了检查他们家是否有任何入侵者。
现在回过头来看，贝说，如果她知道，她就不会支持她丈夫写政治博客的决定。
她说：“我认为如果他把时间花在技术上，他会对人类社会做出更大的贡献。”
阮在 2017 年底和 2018 年初卧病在床时，使用书房里的绿色膝上桌来工作。
“政治会来关心你”
编程随想一开始写博客也不是为了表达政治异议。
在 2009 年 1 月发表的第一篇文章中，作者介绍说该博客是一个分享软件开发和编程语言方面的技能和经验的地方。
但没过多久，其内容就与政治产生了交集。
2009 年 6 月 4 日，即天安门大屠杀 20 周年纪念日，该博主分享了如何规避互联网限制和如何在网上隐藏身份的方法。
一周后，在另一篇文章中，作者谴责中国不断收紧的互联网审查制度。一系列国际社交媒体平台，包括推特和 Flickr，被列入禁止名单，同时中国当局发布指令，要求所有新电脑必须安装审查软件。
“俺不想再保持沉默、不想再回避这些问题了，是该写点技术以外的东西了！”帖子最后说。
不久之后，编程随想开始发表更公开的政治评论。
“在中国，你可以不关心政治，但是政治会来关心你，”编程随想在 2011 年 6 月 4 日的一篇博文中写道，解释了开始写天安门镇压系列的决定。
2016 年，在“巴拿马文件”发布后，编程随想汇总了公开的数据（译注：指太子党关系网络），据称详细说明了共产党领导人和他们的亲属之间的联系。
编程随想说，这些数据旨在“专门揭露赵国的权贵”，这促使中国网络安全协会向 GitHub 发出了删除请求。GitHub没有遵守，该数据库仍然可以在该平台上访问（译注：但该项目屏蔽了中国大陆地区访问）。
随着编程随想的知名度越来越高，来自中国当局的审查也越来越多。
2019 年，在一篇题为“为啥朝廷总抓不到俺——十年反党活动的安全经验汇总”的文章中，编程随想说，国家黑客曾两次试图攻击他的 Gmail 账户；博客的评论区也被这位博主怀疑是政府雇佣的评论员淹没。
但编程随想并不气馁，继续写博客，直到他们似乎消失得无影无踪。
1989年4月22日，在北京天安门广场，数百名支持民主的学生抗议者与士兵面对面坐下。
“一个人对抗国家机器”
中国当局从未公开提及编程随想。但许多中国维权人士、中国问题专家和该博客的追随者认为，阮晓寰确实是失踪的博主。
一些国际人权组织，包括美国笔会和人权观察，也将阮晓寰与编程随想联系起来，并呼吁立即释放他。
1989 年天安门运动期间的学生领袖周锋锁说，官方对编程随想的保密工作出卖了当局对这位博主影响力的恐惧。
中国人权组织执行主任周说：“在共产党无处不在的监视下——无论是在网上还是在现实生活中，他都能坚持12年——这本身就是一个了不起的传奇。”
周说：“编程随想本可以轻松地享受舒适的生活，然而，他选择用他的专业知识来传播自由的理念。他影响了许多人——数以十万计的人。这是一个人对抗国家机器。”
对编程随想的支持者来说，这个博客的存在是对党的权威的公开挑战，无论是在意识形态还是技术方面。
一些人把这位博主比作“V”，即艾伦·摩尔（Alan Moore）的漫画小说《V字仇杀队》中的蒙面自由斗士。还有人称编程随想是中国的“赛博普罗米修斯”，即从天堂盗取火种并将其送给人类的古希腊神。
追踪中国审查制度的美国新闻网站“中国数字时代”的分析师刘力朋说，他很早就开始关注编程随想。
刘说，一开始，这个博客并不显得特别敏感，因为当时中国互联网上批评的声音比比皆是。
他说：“正是过去十年中国政治空间的迅速缩小，把他推到了所谓反共产党活动的最前沿。”
在中国类似于 Twitter 的微博上，搜索编程随想受到严格限制。一个微博用户在周五发布了一个关于这位博主的暗示性信息：“（人）只能编程，不能思考。”该帖子后来从搜索结果中删除。
阮晓寰被判刑后，他的名字也被禁止在中国社交媒体平台上出现。
“当局不希望人们谈论他，他们最不希望看到的是（呼吁释放他的）声援活动。”刘说。
虽然官方可能永远不会确认阮晓寰和编程随想是否是同一个人，但许多追随者相信他们是同一个人。而且不管他是否被当局拘留，他们说博客中分享的知识和思想已经传播得很远很广。
“你都已经是无数人心中当之无愧的英雄了，我们都会带着你种下的火炬活下去的。”一位追随者在编程随想的 Twitter 页面上留言。